第81章 chapter 81
唐秋猛然睁开眼,天花板上雪白的灯光瞬间刺得她眼睛生疼。
她只能眯着眼慢慢适应，隔着朦胧的光线，还未来得及看清凑在她头顶上的一圈脑袋,就先听到室友们惊喜的声音：“医生医生，她人好像醒了。”
果然已经回来了吗。
她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。
医生也凑了过来，轻轻扒开她的下眼睑，暖黄色的手电光照了照。
唐秋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,她静了几秒钟，突然就翻身下床要往外走。
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室友们拦住：“等等，你又要去哪。”
唐秋声音沙哑道：“我要去找人。”
当初她走得太仓促,察觉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时,她连给秦放留下只言片语的余裕都没有,勉强支撑起走出了别墅，只想去外面寻一个安静的角落闭眼。
再一睁眼,已经回到了现在。
秦放当时,想必一定找她找得要急疯了吧。
室友急道：“你疯了,你还在发烧,明天西方美学就要考试，你这会儿要跑到哪去？”
终于回想起还有年底考试这回事的唐秋一阵头晕目眩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栽倒,被她们急忙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。她当场倒吸一口凉气：“明天就要考试了，所以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另外四只一脸懵逼道：“你生病了，我们把你送医院啊。”
全宿舍一共六个人，除了唐秋外,余下四个都已经在医院里了。
至于再剩下的那个，不提也罢。
五个人面面相觑，终于想起这回事后,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。
最后还是唐秋上铺的妹子冒死回到宿舍，为此还被舍管阿姨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，才背了一包美学课本和笔记。众人前半夜在病房一边背书一边陪唐秋输液，后半夜在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靠咖啡吊命，最后沿着桌子东倒西歪地睡了一排。
等第二天早上考试开场前时，包括唐秋这个病号在内，其他人个个面色发青，眼神发直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上了刑场。颤颤巍巍第一题，屏息凝气第二题，如遭雷击第三题……
一场试考下来，众人元气大伤。
然而她们也来不及哀嚎，接下来还有别的科目要考，只能继续挑灯夜战和肝论文作业。等最后一门课的考试结束时，距离唐秋半夜发烧被送到医院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。
考试一结束，唐秋果断地买了飞往南浔的机票。
往年这个时候，她肯定第一时间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但是今年情况不一样呀，她还急着去南浔见人呢，只好先跟她亲爱的爸妈打声招呼，借口自己有事要在学校这边多留一段时日。
临上飞机前，唐秋捧着手机给母上大人发消息：【麻麻，我今年过年可不可以不回家了？】
她这次如果能顺利找到秦放，说不定有可能会留在南浔过年了。
对面很快显示正在输入，她们家母上发来一个黄色圆脸微笑的表情：【你说呢？】
唐秋：【……！明白了，小的不敢！】
她诚惶诚恐地关上手机，转头就登上飞机。
几个小时后，呼啸的白色大鸟穿过层层云雾，在南浔机场落地。
手机地图和各种打车app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，又过了二十几分钟，唐秋停在了曾经住过的小区门口，还没走近，就很快被保安拦下。
她这才恍惚记起，这种高档小区当年就门禁森严，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进去。
门卫换了一批全然陌生的面孔，无论她怎么试图打听秦家，对方都只是客气而无情的一句：“抱歉，我们不能随便透露业主的信息。如果您想找人的话，可以打个电话让您所说的那位业主亲自出来接您。”
唐秋僵住了。
秦爸和秦放乃至别墅的电话号码，她当然还都记得。只是她蹲在马路牙子上半天，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拨出任何一个号码。
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当初离开前，她也曾明确地告诉过秦放日期和联系方式，然而至今为止，他并没有来联系过她。而如今，她还要亲自打电话再问一个结果吗？
顶着凛冽的寒风，唐秋突然鼻子一酸，还没好全的重感冒又在蠢蠢欲动。
其实在还没有回来之前，她就想过这五年间的很多种可能。
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，而秦放始终如当初承诺的那样，一直记着她，没有忘掉曾经的约定，本身就是众多设想中最美好的一种。
但就算是心里知道幻想破灭也好，没有什么比当庭宣判死刑更为残酷的了。
只要她不拨出这个电话，至少还只是个死缓。
唐秋吸了吸鼻子，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到预定好的酒店入驻，坐在房间的床上开始搜索秦爸的名字。
果然如她当初所料的那般，这五年多的时间里，秦爸的生意越做越大。
如今他的商业版图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小小的南浔，而是已经走向全国，名下的许多公司也转移到了一线城市。
对于搜索词条中秦爸的那些资产和头衔，唐秋很难真切地估量出其中的价值，但她能从那些明白一件事。
如果不是那段非同寻常的经历，她和秦放本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。
唐秋一直在南浔的快捷酒店里窝到过年前几天，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
这期间，她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起。
等到最后要离开的那天，坐在机场大厅内望着外面的细雪，她整个人只觉如释重负。
南浔的冬天太冷，风太大，雪又那样充沛，总是绵绵无尽地下着，这让她格外怀念那座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小城市。
落地窗外的跑道上有飞机降落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。然而鼻尖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形成一团白雾，很快模糊了一切。
抵达老家怀城时是傍晚时分。
过了检票口，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唐爸。
他原本正在跟人打电话，一看到她出来连忙招手。从她上大学后每年都是如此，无论什么时候她回来，她们家亲爱的唐明国同志总会早早地在在机场等着帮她扛行李。
唐秋的鼻子倏地一酸，挪过去委屈巴巴地喊了声：“爸。”
唐爸向来神经粗犷，也没看出闺女眼巴巴的模样跟往常不同，只当她是一路奔波饿坏了：“走，赶紧回去开饭，你妈做了你爱吃的菜。”
他风风火火地一路把闺女带回了家，没想到一开门，身后的闺女放下包就扑过来抱着她亲妈哇哇大哭：“妈，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呜。”
唐爸：嘿。
唐妈倒是有点手足无措地嘀咕：“都多大的人了，平常也没见你多恋家……”
自从年岁渐长后，这小没良心的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情奔放过了。
唐秋死活不肯撒手，边哭边抽抽搭搭道：“呜呜呜妈妈你都不知道，你宝贝女儿在外面吃了很多的苦……”
好吧，虽然可能也没有很多，秦放把她照顾得很好，但她还是非常非常想念他们。
唐爸唐妈本来没把她这次难得的真情流露当回事，毕竟自家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比较造作，谁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这么肉麻了。
然而没多久后，他们就觉出不对劲了。
这次回来后，往日一放假回家就只知道瘫在床上玩手机，戳一下才慢吞吞翻个身的树獭变成了行动力超强的哈士奇，每天上蹿下跳地要帮唐妈打扫卫生做饭，偏偏扫个地还扫不干净，做的糖醋里脊还没上桌先被她偷吃掉半盘，搞得唐妈烦不胜烦，骂了几顿也不见老实，反而有越发放飞讨打的趋势。
唐爸私底下终于忍不住问：“你有没有觉得球球她这次回来有点……”
唐妈小声接道：“好像脑子受了刺激。”
唐爸满眼都是忧虑：“这是真在外面受欺负了，还是谈恋爱了？”
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，彼此对视一眼后，还是唐妈道：“等回头问问她，现在孩子情绪不好，就别说她了。”
这一年的除夕夜，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去乡下，而是在自家过的。
吃过年夜饭后，唐秋跟爸妈一边吐槽着越来越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，一边组局打扑克。今年她的手气很好，一对二单挑私底下眉来眼去的某对夫妻，仍然一局接一局地赢。然而还没到十一点，
她困得忍不住打哈欠，被输钱输得肉疼的唐妈趁机赶回房早早睡觉了。
最近这几天，怀城下了五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，窗外的夜色中细雪纷飞，显得深夜格外静谧，唐秋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，颇有种一觉到天明的架势。
然而半夜时分，睡梦中的她突然蜷缩起身体，发出细微的抽气声。
一种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疼痛毫无预兆攫住了她的身体。
可那不是身体任何一处发生病变的提醒，它没由来地突然出现，细细密密地溶进血肉里，甚至越来越剧烈，直至连隔着睡梦都无法减缓这股痛苦，让她不得不挣扎着醒来。
一片黑暗中，唐秋慢慢坐起身呆呆地伸手摸了把脸，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。
原来刚刚睡着的时候，她哭了啊。
唐秋茫然地想着。
她穿着睡衣起身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，客厅里一片黑暗，爸妈还在另一个卧室里沉沉睡着。
拉开冰箱门，暗黄的灯光和冷气迎面扑来。
她拿了一盒黄桃酸奶，插上吸管吮了一口就冰得面色扭曲了几秒钟。
唐秋这才想起，虽然已是发生在过去的事了，但她曾经因为某人对她的饮食管制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的东西了。哪怕身体已经回到了从前的，但感官似乎还停留在那时。
然而都过去了。
都过去了。
唐秋咬着吸管，一点点吸着酸奶，站在窗边努力睁大眼看向外面，试图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。
楼下小区昏黄的路灯还在风雪中孤独地亮着，不知道是不是唐秋的错觉，总觉得那里似乎绰绰地有个人影。不过再仔细看，又觉得是灯杆的影子。
毕竟这么冷的天，哪里会有人这个时候还在楼下呢。
……
寒假过去，转眼大三下学期就要开始了。
开学前夕，唐秋借口学校有事，早早地离开家去了南浔第二趟。
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一次，明明这么长时间都已经过去，她已经知道了结局，故地重游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。
但她还是在心里说服了自己，就当是给自己曾经那段奇特的经历，画上最终的句点好了。
曾经的小区她进不去，但总有别的地方可以再看最后一眼。
五年，足够一座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无数陌生的高楼建筑拔地而起，将整座城市变得面目全非。走在昔日走过的大街小巷里，不依靠导航，唐秋已经很难找到多少熟悉感。
实验中学和一中的门卫大爷尽职尽责，禁止一切不相关人等进入校园，她也只好就此止步。海水浴场、小吃街、常去的图书馆与书店……
依稀熟悉的风景里，似乎还残留着昔日一同走过的痕迹。
她去的最后一站是银杏大道。
正值初春，风中仍有着料峭的寒意。道路两边高大的银杏树上抽出幼嫩的新叶，然而枝桠在这早春时候仍显得光秃秃的，兀自伸向蓝天。
唐秋仰头站在树下，眯着眼透过张开的五指，望着错落的枝干后耀眼的太阳。
当她再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穿过l大浓绿的林荫道，听着满树如雨的蝉声时，只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，那段光阴仿佛只是她午后在自习室里的做的一个梦。
仅此而已。
不知不觉中，时间已经到了大三这一学年的暑假，每个人都到了要为各自前程打算的时候。
如果说在半年多以前，唐秋还在犹豫毕业后是工作还是考研，是留在这座城市还是回老家这些问题的话，现在的她终于明确了自己接下来一段时日的目标——
留在本校继续读本专业的研究生。
就如同她曾经跟有个人说过的那样。
她跟爸妈打了招呼，一整个暑假都留在学校备考。
今天也只是假期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。
她跟室友刚刚去了趟图书馆，走在回自习室的路上，途中正好室友碰到了熟人，跑上前去主动跟人搭话。
唐秋站在原地耐心等了片刻，室友孙佳佳总算结束了那边的对话回来。
她随口道：“怎么聊了那么久？”
孙佳佳道：“是齐学姐，你没见过吗？”
唐秋想了想，摇头道：“什么齐学姐，是咱们院的吗？”
她大学前两年半的生活状态简直是动静的两极，大一大二除了上课外，不是宅在宿舍里昏天黑地地看小说、刷电视剧，就是出去一浪一整天。
“是呀，不过不是本校的学姐，研究生时候才来咱们学校的，人特别有气质，等咱们以后读研了，说不定就能常常见到了。”
唐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，脑子里还在想着某道文学论述题的答案。
二人来到教学楼，在自习室占好的位置上刚坐下，唐秋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个不停。打开一看，原来是一位学妹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找她江湖救急。
她跟这位学妹是在学校的流浪动物援助小组认识的，关系还算不错。既然学妹求助，肯定是要搭把手的。
唐秋站在楼下稀里糊涂地听了半天，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学妹原来是学生会的干事，她和其他人曾热情邀请过一位优秀校友有空回学校做个讲座。这位优秀校友据说今年才二十多岁，不仅是个高富帅，人也很牛掰，毕业后白手起家开了一家如今在国内风头正劲的科技公司，人很难请。
“夸父科技你听说过没？那是那位学长一手创办的。”
唐秋：=。=虽然好像是她的知识盲区，但的确好像在哪里听说过。
她是个标准的文科生，满脑子风花雪月同人cp，偶尔肯睁眼看一看新闻联播都算是开眼看世界了，对什么科技公司实在没什么兴趣。
不过凝神在记忆里搜刮了一番，她还是很快有了印象。
之所以对这家公司有印象，是因为她曾经偶然看到过这家公司的logo。
那个logo的设计显然和公司的名字一样，借鉴了古老的神话，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人形，呈现出一个巨人单膝跪地的姿势，右手向前托着一朵火焰形状的粉色花骨朵。这么回想起来，当初她在南浔写过的那个小故事，也未必没有受到这个logo的潜在启发。
不过说了半天，这人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，唐秋也没概念，只听到电话里的学妹情绪非常激动。反正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优秀校友，肯定是她这等凡人要敬畏的程度。
结果那位优秀校友几天前突然答应了要来，学生会急匆匆准备了一通，结果临到要开始了才发现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：讲课的人有了，但捧场的观众去拿找？
学妹声泪俱下：“现在放暑假，同学们都跑光了，实在是找不到人了学姐，江湖救急啊学姐！”
听学妹的语气如此急切，唐秋也不好再推脱，连忙呼朋引伴地又叫上几个室友。
等她们几个匆匆赶到时，教室里已经传来了说话声，只能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进去。
一进去众人就傻眼了，偌大的教室几乎人满为患，只有最后排边上还留了三两个座位，哪里是学妹口中的需要人来填场。
但有个词叫来都来了，她们只好偷偷溜到仅剩的几个空位上坐下。
才刚刚坐定，就听站在讲台上的人嗓音低沉清冽道：“好了，各位同学们，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，我们也可以开始了。”
听到这熟悉的声音，正准备低头刷手机的唐秋顿时一僵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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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只能眯着眼慢慢适应，隔着朦胧的光线，还未来得及看清凑在她头顶上的一圈脑袋,就先听到室友们惊喜的声音：“医生医生，她人好像醒了。”
果然已经回来了吗。
她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。
医生也凑了过来，轻轻扒开她的下眼睑，暖黄色的手电光照了照。
唐秋的眼神渐渐清醒过来,她静了几秒钟，突然就翻身下床要往外走。
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室友们拦住：“等等，你又要去哪。”
唐秋声音沙哑道：“我要去找人。”
当初她走得太仓促,察觉到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时,她连给秦放留下只言片语的余裕都没有,勉强支撑起走出了别墅，只想去外面寻一个安静的角落闭眼。
再一睁眼,已经回到了现在。
秦放当时,想必一定找她找得要急疯了吧。
室友急道：“你疯了,你还在发烧,明天西方美学就要考试，你这会儿要跑到哪去？”
终于回想起还有年底考试这回事的唐秋一阵头晕目眩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栽倒,被她们急忙扶了一把才堪堪站稳。她当场倒吸一口凉气：“明天就要考试了，所以你们在干什么？”
另外四只一脸懵逼道：“你生病了，我们把你送医院啊。”
全宿舍一共六个人，除了唐秋外,余下四个都已经在医院里了。
至于再剩下的那个，不提也罢。
五个人面面相觑，终于想起这回事后,脸色不约而同地变了。
最后还是唐秋上铺的妹子冒死回到宿舍，为此还被舍管阿姨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，才背了一包美学课本和笔记。众人前半夜在病房一边背书一边陪唐秋输液，后半夜在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靠咖啡吊命，最后沿着桌子东倒西歪地睡了一排。
等第二天早上考试开场前时，包括唐秋这个病号在内，其他人个个面色发青，眼神发直，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上了刑场。颤颤巍巍第一题，屏息凝气第二题，如遭雷击第三题……
一场试考下来，众人元气大伤。
然而她们也来不及哀嚎，接下来还有别的科目要考，只能继续挑灯夜战和肝论文作业。等最后一门课的考试结束时，距离唐秋半夜发烧被送到医院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。
考试一结束，唐秋果断地买了飞往南浔的机票。
往年这个时候，她肯定第一时间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但是今年情况不一样呀，她还急着去南浔见人呢，只好先跟她亲爱的爸妈打声招呼，借口自己有事要在学校这边多留一段时日。
临上飞机前，唐秋捧着手机给母上大人发消息：【麻麻，我今年过年可不可以不回家了？】
她这次如果能顺利找到秦放，说不定有可能会留在南浔过年了。
对面很快显示正在输入，她们家母上发来一个黄色圆脸微笑的表情：【你说呢？】
唐秋：【……！明白了，小的不敢！】
她诚惶诚恐地关上手机，转头就登上飞机。
几个小时后，呼啸的白色大鸟穿过层层云雾，在南浔机场落地。
手机地图和各种打车app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，又过了二十几分钟，唐秋停在了曾经住过的小区门口，还没走近，就很快被保安拦下。
她这才恍惚记起，这种高档小区当年就门禁森严，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进去。
门卫换了一批全然陌生的面孔，无论她怎么试图打听秦家，对方都只是客气而无情的一句：“抱歉，我们不能随便透露业主的信息。如果您想找人的话，可以打个电话让您所说的那位业主亲自出来接您。”
唐秋僵住了。
秦爸和秦放乃至别墅的电话号码，她当然还都记得。只是她蹲在马路牙子上半天，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拨出任何一个号码。
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。
当初离开前，她也曾明确地告诉过秦放日期和联系方式，然而至今为止，他并没有来联系过她。而如今，她还要亲自打电话再问一个结果吗？
顶着凛冽的寒风，唐秋突然鼻子一酸，还没好全的重感冒又在蠢蠢欲动。
其实在还没有回来之前，她就想过这五年间的很多种可能。
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，而秦放始终如当初承诺的那样，一直记着她，没有忘掉曾经的约定，本身就是众多设想中最美好的一种。
但就算是心里知道幻想破灭也好，没有什么比当庭宣判死刑更为残酷的了。
只要她不拨出这个电话，至少还只是个死缓。
唐秋吸了吸鼻子，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到预定好的酒店入驻，坐在房间的床上开始搜索秦爸的名字。
果然如她当初所料的那般，这五年多的时间里，秦爸的生意越做越大。
如今他的商业版图已经不仅仅局限在小小的南浔，而是已经走向全国，名下的许多公司也转移到了一线城市。
对于搜索词条中秦爸的那些资产和头衔，唐秋很难真切地估量出其中的价值，但她能从那些明白一件事。
如果不是那段非同寻常的经历，她和秦放本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。
唐秋一直在南浔的快捷酒店里窝到过年前几天，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
这期间，她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起。
等到最后要离开的那天，坐在机场大厅内望着外面的细雪，她整个人只觉如释重负。
南浔的冬天太冷，风太大，雪又那样充沛，总是绵绵无尽地下着，这让她格外怀念那座她从小到大生长的小城市。
落地窗外的跑道上有飞机降落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。然而鼻尖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形成一团白雾，很快模糊了一切。
抵达老家怀城时是傍晚时分。
过了检票口，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唐爸。
他原本正在跟人打电话，一看到她出来连忙招手。从她上大学后每年都是如此，无论什么时候她回来，她们家亲爱的唐明国同志总会早早地在在机场等着帮她扛行李。
唐秋的鼻子倏地一酸，挪过去委屈巴巴地喊了声：“爸。”
唐爸向来神经粗犷，也没看出闺女眼巴巴的模样跟往常不同，只当她是一路奔波饿坏了：“走，赶紧回去开饭，你妈做了你爱吃的菜。”
他风风火火地一路把闺女带回了家，没想到一开门，身后的闺女放下包就扑过来抱着她亲妈哇哇大哭：“妈，我好想你呜呜呜呜呜呜。”
唐爸：嘿。
唐妈倒是有点手足无措地嘀咕：“都多大的人了，平常也没见你多恋家……”
自从年岁渐长后，这小没良心的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情奔放过了。
唐秋死活不肯撒手，边哭边抽抽搭搭道：“呜呜呜妈妈你都不知道，你宝贝女儿在外面吃了很多的苦……”
好吧，虽然可能也没有很多，秦放把她照顾得很好，但她还是非常非常想念他们。
唐爸唐妈本来没把她这次难得的真情流露当回事，毕竟自家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比较造作，谁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这么肉麻了。
然而没多久后，他们就觉出不对劲了。
这次回来后，往日一放假回家就只知道瘫在床上玩手机，戳一下才慢吞吞翻个身的树獭变成了行动力超强的哈士奇，每天上蹿下跳地要帮唐妈打扫卫生做饭，偏偏扫个地还扫不干净，做的糖醋里脊还没上桌先被她偷吃掉半盘，搞得唐妈烦不胜烦，骂了几顿也不见老实，反而有越发放飞讨打的趋势。
唐爸私底下终于忍不住问：“你有没有觉得球球她这次回来有点……”
唐妈小声接道：“好像脑子受了刺激。”
唐爸满眼都是忧虑：“这是真在外面受欺负了，还是谈恋爱了？”
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，彼此对视一眼后，还是唐妈道：“等回头问问她，现在孩子情绪不好，就别说她了。”
这一年的除夕夜，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去乡下，而是在自家过的。
吃过年夜饭后，唐秋跟爸妈一边吐槽着越来越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，一边组局打扑克。今年她的手气很好，一对二单挑私底下眉来眼去的某对夫妻，仍然一局接一局地赢。然而还没到十一点，
她困得忍不住打哈欠，被输钱输得肉疼的唐妈趁机赶回房早早睡觉了。
最近这几天，怀城下了五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，窗外的夜色中细雪纷飞，显得深夜格外静谧，唐秋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，颇有种一觉到天明的架势。
然而半夜时分，睡梦中的她突然蜷缩起身体，发出细微的抽气声。
一种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疼痛毫无预兆攫住了她的身体。
可那不是身体任何一处发生病变的提醒，它没由来地突然出现，细细密密地溶进血肉里，甚至越来越剧烈，直至连隔着睡梦都无法减缓这股痛苦，让她不得不挣扎着醒来。
一片黑暗中，唐秋慢慢坐起身呆呆地伸手摸了把脸，才发现手上湿漉漉的。
原来刚刚睡着的时候，她哭了啊。
唐秋茫然地想着。
她穿着睡衣起身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，客厅里一片黑暗，爸妈还在另一个卧室里沉沉睡着。
拉开冰箱门，暗黄的灯光和冷气迎面扑来。
她拿了一盒黄桃酸奶，插上吸管吮了一口就冰得面色扭曲了几秒钟。
唐秋这才想起，虽然已是发生在过去的事了，但她曾经因为某人对她的饮食管制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冰的东西了。哪怕身体已经回到了从前的，但感官似乎还停留在那时。
然而都过去了。
都过去了。
唐秋咬着吸管，一点点吸着酸奶，站在窗边努力睁大眼看向外面，试图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。
楼下小区昏黄的路灯还在风雪中孤独地亮着，不知道是不是唐秋的错觉，总觉得那里似乎绰绰地有个人影。不过再仔细看，又觉得是灯杆的影子。
毕竟这么冷的天，哪里会有人这个时候还在楼下呢。
……
寒假过去，转眼大三下学期就要开始了。
开学前夕，唐秋借口学校有事，早早地离开家去了南浔第二趟。
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来一次，明明这么长时间都已经过去，她已经知道了结局，故地重游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。
但她还是在心里说服了自己，就当是给自己曾经那段奇特的经历，画上最终的句点好了。
曾经的小区她进不去，但总有别的地方可以再看最后一眼。
五年，足够一座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无数陌生的高楼建筑拔地而起，将整座城市变得面目全非。走在昔日走过的大街小巷里，不依靠导航，唐秋已经很难找到多少熟悉感。
实验中学和一中的门卫大爷尽职尽责，禁止一切不相关人等进入校园，她也只好就此止步。海水浴场、小吃街、常去的图书馆与书店……
依稀熟悉的风景里，似乎还残留着昔日一同走过的痕迹。
她去的最后一站是银杏大道。
正值初春，风中仍有着料峭的寒意。道路两边高大的银杏树上抽出幼嫩的新叶，然而枝桠在这早春时候仍显得光秃秃的，兀自伸向蓝天。
唐秋仰头站在树下，眯着眼透过张开的五指，望着错落的枝干后耀眼的太阳。
当她再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穿过l大浓绿的林荫道，听着满树如雨的蝉声时，只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，那段光阴仿佛只是她午后在自习室里的做的一个梦。
仅此而已。
不知不觉中，时间已经到了大三这一学年的暑假，每个人都到了要为各自前程打算的时候。
如果说在半年多以前，唐秋还在犹豫毕业后是工作还是考研，是留在这座城市还是回老家这些问题的话，现在的她终于明确了自己接下来一段时日的目标——
留在本校继续读本专业的研究生。
就如同她曾经跟有个人说过的那样。
她跟爸妈打了招呼，一整个暑假都留在学校备考。
今天也只是假期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。
她跟室友刚刚去了趟图书馆，走在回自习室的路上，途中正好室友碰到了熟人，跑上前去主动跟人搭话。
唐秋站在原地耐心等了片刻，室友孙佳佳总算结束了那边的对话回来。
她随口道：“怎么聊了那么久？”
孙佳佳道：“是齐学姐，你没见过吗？”
唐秋想了想，摇头道：“什么齐学姐，是咱们院的吗？”
她大学前两年半的生活状态简直是动静的两极，大一大二除了上课外，不是宅在宿舍里昏天黑地地看小说、刷电视剧，就是出去一浪一整天。
“是呀，不过不是本校的学姐，研究生时候才来咱们学校的，人特别有气质，等咱们以后读研了，说不定就能常常见到了。”
唐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，脑子里还在想着某道文学论述题的答案。
二人来到教学楼，在自习室占好的位置上刚坐下，唐秋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个不停。打开一看，原来是一位学妹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找她江湖救急。
她跟这位学妹是在学校的流浪动物援助小组认识的，关系还算不错。既然学妹求助，肯定是要搭把手的。
唐秋站在楼下稀里糊涂地听了半天，总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学妹原来是学生会的干事，她和其他人曾热情邀请过一位优秀校友有空回学校做个讲座。这位优秀校友据说今年才二十多岁，不仅是个高富帅，人也很牛掰，毕业后白手起家开了一家如今在国内风头正劲的科技公司，人很难请。
“夸父科技你听说过没？那是那位学长一手创办的。”
唐秋：=。=虽然好像是她的知识盲区，但的确好像在哪里听说过。
她是个标准的文科生，满脑子风花雪月同人cp，偶尔肯睁眼看一看新闻联播都算是开眼看世界了，对什么科技公司实在没什么兴趣。
不过凝神在记忆里搜刮了一番，她还是很快有了印象。
之所以对这家公司有印象，是因为她曾经偶然看到过这家公司的logo。
那个logo的设计显然和公司的名字一样，借鉴了古老的神话，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人形，呈现出一个巨人单膝跪地的姿势，右手向前托着一朵火焰形状的粉色花骨朵。这么回想起来，当初她在南浔写过的那个小故事，也未必没有受到这个logo的潜在启发。
不过说了半天，这人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，唐秋也没概念，只听到电话里的学妹情绪非常激动。反正年纪轻轻就变成了优秀校友，肯定是她这等凡人要敬畏的程度。
结果那位优秀校友几天前突然答应了要来，学生会急匆匆准备了一通，结果临到要开始了才发现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：讲课的人有了，但捧场的观众去拿找？
学妹声泪俱下：“现在放暑假，同学们都跑光了，实在是找不到人了学姐，江湖救急啊学姐！”
听学妹的语气如此急切，唐秋也不好再推脱，连忙呼朋引伴地又叫上几个室友。
等她们几个匆匆赶到时，教室里已经传来了说话声，只能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了进去。
一进去众人就傻眼了，偌大的教室几乎人满为患，只有最后排边上还留了三两个座位，哪里是学妹口中的需要人来填场。
但有个词叫来都来了，她们只好偷偷溜到仅剩的几个空位上坐下。
才刚刚坐定，就听站在讲台上的人嗓音低沉清冽道：“好了，各位同学们，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，我们也可以开始了。”
听到这熟悉的声音，正准备低头刷手机的唐秋顿时一僵，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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